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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蒜-带着泥土芬芳的乡野美味
文/安频
父亲为了谋生,搞一个货郎担在四里八乡走街串巷。别人用鸡蛋换他的麻花、酥饼、或针头线脑等其它东西。孩子们最喜欢吃他挑来的冰糖、果丹皮等零嘴儿,拉扯着大人拿鸡蛋出来换。铁庙村的一个老农,拿蒜子想换一个酥饼吃。父亲素来只是收鸡蛋,哪个收蒜子呢?老汉想吃又没有鸡蛋。父亲怜悯他,便要送两个酥饼给他。他的眼盯着酥饼看了一哈,连忙快步进屋拿了一捆蒜子给父亲。连声说:“你收了蒜子,我才要酥饼。”父亲推辞不过,就把蒜子收了。那时的人朴实啊。回家后,父亲给我们讲这个故事。还把这个蒜子用火钳夹了,放到灶里烤,烤成焦黑色,拿出来剥了皮,给我们吃里面的白瓤肉,熟透了,鲜香可口。由此,我对大蒜有了一种特别的喜爱……
舅爷有时来帮我们莳弄田里。每年九月的时候,他弯腰侧着小锄头,在田间刨出一条长槽来,我们兄弟几个,一人抓一把蒜瓣,靠着槽底按下一个,头朝下尾朝上,不要太稀也不要太密,按进松软的大地。一行行摆好了,舅爷则弯腰侧着小锄头,翻过一垄土,将刚才的长槽覆盖,翻过的地方又是一条长槽。我们又抓了蒜瓣,蹲在槽前摆。一块地种好了,就铺上一些上陈稻草,提来几桶水,拿瓢舀起水,撒上去。回去之时,舅爷抽着旱烟,我们各自拿着农具,在一抹炫目的金色晚霞下,一路欢声笑语。归巢的野鸟舞姿翩跹,歪脖子柳树下的炊烟袅袅升起,牧童悠扬的琴声很清润,宛如那圆盘里的玲珑水晶在滚动、碰撞……
村子里卖豆腐的刘老四,还在很远便开始吆喝了:“豆腐、千张、香干子咧~~”姆妈听到后,会准备一斤黄豆,等他到门口时,与他换半斤香干子。姆妈把褐色的香干子切成条状,泡在清凉的井水里。再去用刀背拍打蒜瓣,拍碎后,倒进土灶上的铁锅里,用辣菜籽油炝得吱吱响,冒起一股青烟,蒜香弥漫开来,呛得姆妈连打几个喷嚏。一会儿后,再倒进香干子条,来回翻炒,炒的时候,加一点水,快熟时,加入豆瓣酱、白醋等,继续炒几下子,一碗香干子蒜泥菜就可以上桌了。我们兄弟们夹着柔韧的香干子条,筷子上还有油滴下来,连忙往嘴里送。小弟生怕我们抢,嘴里塞满了,还要夹了,往碗里赶。
那时只要有空的话,常与三弟去离家几里路的新沟,姑妈就住在英勇村。很会炒菜做饭。每年五月份,在田里挖了新蒜坨,她会择几十个出来,蒜蒂处还留着一截蒜茎,洗干净后,泡入醋罐(里面还放了一定量的白砂糖、白盐、料酒等)里,然后密封。泡上十天半个月,开坛取蒜,色呈淡绿,蘸着辣椒油,除了蒜瓣,蒜茎最脆嫩,嚼起来又酸又辣又甜,咯吱脆爽,开胃下饭。姑爷还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。她说:“很久以前,有一个头脑很灵活的商人,把大蒜运到一个很远的地方,那里的人从来没看到过大蒜。他们特别喜欢大蒜的香气和滋味,为了感谢商人。他们送给了他一袋子金子。从此,他们那里就开始种大蒜了。几年后,另外有一个商人,知道了这件事,就盘算把葱运往那里,他还真的这样做了。当地的人吃了葱后,觉得比大蒜好吃,特别感激这位商人。他们商议后认为,给金子已经完全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,于是考虑再三,送了第二位商人一袋子大蒜!”我们听完了只是笑前面的商人聪明,后面的商人愚蠢,不知道里面的内涵。后来学《经济学》,才知道里面的经济学原理:谁最先满足用户,谁就能占尽先机。
姑妈煎鱼的时候,总会将蒜末丢到油里面炸一下,让里面的浓浓的蒜香散发出来。蒜香会飘过黑魆魆的屋檐,引来几只来历不明的野猫,以为这家人在打牙祭,又可以啃鱼骨头了。寂然的村子,日子很恬淡,但正因为有了大蒜的参与,而有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。
大蒜炒茭白(吾乡野老谓之“高芭”)很常见。蒜瓣要切成薄片,炒时易入味。剥去茭白的“外衣”,可见它洁白细嫩的肉,拿刀斜着切成细薄的圆片。灶火要大,将茭白片、蒜片倒入,翻炒时发出“铿铿滋滋”之声,撒一点白砂糖、井盐、鸡精、青椒片等等,不一会儿,一莹白一碧绿,看起来很美,吃起来脆嫩甘甜。端上桌,我们兄弟几个站起来拿筷子抢着吃。我们都说:“姑妈的手艺就是好!”
我每次吃饺子或者挂面的时候,必须有一碟泡大蒜。倘使没有大蒜,总感觉吃的不是那个味。我一边吸溜着挂面,一边咀嚼着大蒜,面汤上浮着色泽红亮的油泼辣子。姑妈看着我吃,嘴里还说一句:“大蒜咬一口,能活九十九;大蒜入肠肚,今天有口福。”这句话逗得我哈哈大笑。
腊月,雪姑娘舞姿蹁跹,从她的衣袖里洒出小朵小朵的雪花,在空中飘飘洒洒,然后越来越紧、越来越密。天、地、河、田,安谧清纯洁净,有了晶莹的质地。等雪停了,鸦雀在枝桠上一跳一叫,惊动了多少睡着的雪,纷纷坠地,噗噗作响。雪毯子盖在蒜苗子上,想去田里拔几根回来,很难。常常是姆妈穿了胶套靴出门,冒着针砭肌骨的冷风,到田间掀走一块积雪,用锹挖开冻湿的土,再扯起一些蒜苗子来,甩到篮子里提回去。等她回到家,我发现姆妈的鼻子冻红了,帽子上还挂着令沟子(北方人所谓冰楞),双手冻得肿起来了。我在心里说:“在大冬天,想吃几根蒜苗子,真不容易啊。”
春节期间,蒜苗子烧羊肉、蒜苗子炒咸肉、蒜苗子炒鸡蛋、蒜苗子炒猪肝等等,都是农家招待客人的上好菜肴。蒜苗子除腥、添香、和味,不可一日无。
我们这里喝早酒的酒麻木很会享受,在火锅里添了千张子、鱼丸、土牛肉片、鹌鹑蛋、青虾等等,煮得差不多了,夹起长短一致的青白蒜梗,丢进火锅里。一会儿后,在热气腾腾的浓香里,一桌子人忙不迭地伸过来夹蒜梗或荤菜,就着一口小酒,舒服流哒。据说外省的汉子们,把生的蒜梗直接包到煎饼里,大口大口地吃,丝毫不觉得生涩。
到了春末,可以打蒜薹了。在田间要弯腰,很酸累。首先拿小刀破开外皮,再在根部掐断蒜薹,向上慢慢抽,不然会弄断的。留一些不打蒜薹,让它长花。蒜花开了,先是白色,后长成紫色的球形,结着石榴籽一般的种子,看起来有一种朴素的美!
初夏,蒜叶已萎黄,挖出下面的“小拳头”,撕开一瓣的外皮,可见肤如凝脂的肥大蒜米,生吃的话,汁液多,会辣舌头。收获的一部分蒜头子,不要剪去蒜辫,将十几个蒜辫扎在一起,要扎紧,不然松松垮垮的,一个个会掉下来。一个多月后,只见挂在屋檐下的蒜头子,已由刚开始的饱满湿润,晒成了清瘦干瘪。需要时,那倒割一个下来,拿刀一拍,切好了就放到锅里,与盐豌豆一起炒,很香。有一次,我与村里的王三去捣马蜂窝,被蜂子蛰了,还肿起来,快痒死。跑回去哭着喊疼,姆妈赶忙把大蒜碾成泥状,敷到我的肿处,一个多时辰后,肿处平复下来了。
在我所认识的人里,有一些人非常喜欢,有一些人极度讨厌。喜欢的人是无蒜不欢,不喜欢的人退避三舍。喜欢的人尝到了里面的纯正味。他们剥一个生蒜子,直接往口里放,牙齿一咬,汁水四溅,非常辣,辣得流泪,甚至于眯起眼睛,但还是往肚子里咽。不喜欢的人主要是觉得大蒜味道辛烈,闻起来冲鼻子,吃起来口里有气味。
古人将洋葱、韭菜、姜、辣椒与大蒜并称“五辣”。老话说:“常吃大蒜,疾病绕道。”《日华子》云:“(大蒜)健脾,治肾气,止霍乱转筋、腹痛,除邪辟温,疗劳疟、冷风、痃癖癣、温疫气,敷风损冷痛,蛇虫伤、恶疮疥、溪毒、沙虱。”古人讲究药食同源,大蒜的药用功能早就被发掘出来了。现代医学发现,大蒜含有花青素(具有抗氧化功效)、蛋白质、维生素和矿物质等营养素,还有健胃、调节胰岛素、抗癌防癌、降低血脂、防止血栓等功效。大蒜是“天生抗生素”、抗癌食品。
到县城上班后,有几次因为天气太热,我上吐下泻,什么都不想吃。去卫生院找医生看,全身检查,又没有什么毛病。医生开了一盒安神补脑液,吃后毫无效果。忽然我想起姑妈生前说过的话。于是我到菜市场找农村大娘买了几个土大蒜过来,熬了一碗蒜片汤,喝下去,睡了一觉。第二天,身体就恢复了,不再那般无精打采了。
俗话说:“吃肉不吃蒜,香味少一半”。蒜在菜肴里,虽只是烘托主菜的配角,却为人们所欢喜。几十年后,还是好这一口。或许,乡愁就是味觉上的思念罢。大蒜,可以让舌尖上的苏醒,沉浸到美味的世界里……
有了它,厨房里才有一种幸福的味道、精妙的意韵。